“在《尤里卡》(Eureka)中,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提出了一个关于宇宙和宇宙中一切事物的直观理论。”
1847年1月底,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24岁的妻子(以及表妹)弗吉尼亚·伊莱扎·克莱姆·坡(Virginia Eliza Clemm Poe),在美国纽约市郊(即现今的布朗克斯区)一对夫妇的小屋里死于肺结核。此刻的坡正悲痛欲绝。
弗吉尼亚与疾病作斗争的六年时间对于坡来说很是艰难。他在弗吉尼亚死后第二年的一封信中写道,暗指她不断周期性的生病和康复。
- “这是徘徊在希望和绝望之间,可怕的永无止境的摆动。如果不是没有完全失去理智,我恐怕再也忍受不了。”
他承认。
- “我变得疯狂,长时间发生可怕的精神错乱,”
故事就这样发生,不管怎样说,是一个比较简单的版本,在后来的传记中被奉为圭臬:意即坡疯了。而成为今天一个比较流行的符号,就像坡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一样,他也经常性地被描绘成另一个约翰·济慈。对他来说,世界意味太多,当被酒精和环境慢慢蹂躏,开始缓慢恶化,早早就进入了坟墓。
据鲁弗斯·威尔莫特·格里斯沃尔德(Rufus Wilmot Griswold)的说法:
- “(坡)有时是个梦想家,栖身于理想境界,天堂或地狱,他的大脑被各种创作和意外挤满。”
作为坡的文学竞争对手,对诗人坡的许多现代误解负有责任。因为坡通过他的文学批评树敌,因为他总是手头拮据,又因为他的故事经常以濒临疯狂的人物作为主角。他的同代人将坡讽刺为一个疯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做事永远都做不好的人。其中,可能托马斯·邓恩·英格利希(Thomas Dunn English)在他的小说《1844年》中对坡的模仿最野蛮,又或者《S.F.力量》(The Power of the S.F. 1846)里面塑造的一个叫Marmaduke Hammerhead的角色,又或者《黑乌鸦》(The Black Crow)作者,使用“永远不再(Nevermore)”这个词语,作为对一个醉汉,一个骗子和一个施虐者的描绘。
格里斯沃尔德关于坡的署名为《路德维希》(Ludwig)的讣告,第一次刊登在《纽约论坛报》(New-York Tribune)上时,就为这位诗人画了一幅不讨好的肖像:
- “他走在街上,处于疯狂或忧郁的境地,伴随嘴唇模糊的诅咒声移动,又或者在充满激情的祷告中抬高眼睛……为了那些当时拿他作偶像崇拜对象的人的幸福,但是从来不是为他自己,为了他感觉到或自称感觉到的,当时他就已经被诅咒了。”
格里斯沃尔德在讣告之后另写了一篇传记简述,进一步将坡描绘成一个疯子。许多人认为格里斯沃尔德的侮辱是为了破坏坡的声誉,但结果却适得其反;坡在死后变得比生前更受欢迎。格里斯沃尔德歪曲他人形象的行为,成为这位诗人在接下来25年里为数不多的传记简述之一,巩固了其它许多经久不衰的神话。
当然,世界很少会像人们告诉自己如神话版的那样简单,可能会是美丽和巴洛克的,有可能不是。坡的酗酒在他妻子死后确实加剧了,他的行为也变得更加反复无常,他的健康也变得越来越不稳定。但在经历几个月病痛和极度伤心停顿创作之后,他选择一头扎进了工作中。
首先,他完成了他的诗歌《尤娜路姆》(Ulalume),于1847年12月匿名发表在“美国评论”上。他写道:
- “我现在还不想被称为它的作者。”
在这首诗中,坡回到了他所谓的“毫无疑问,世界上最诗意的话题”,即“死亡……一个美丽女人的”。比导演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Alfred Hitchcock)提出早了一个世纪。
尽管这首诗对一个美丽女人的死很感兴趣,但考虑到坡最近遭遇,是可以理解的。而他下一步工作的转向,却无法从中预见。几乎正好在他妻子去世一年后,坡在纽约的社会图书馆做了一次演讲。
在一封讨论即将到来的演讲会面信中,他声称,
- “我选择了一个宽泛文本,即‘宇宙’。”
这个讲座,详细阐述了他关于宇宙起源和内部工作的直观理论,而形成《尤里卡》(Eureka)的基础,这也是坡出版的最后一部作品。
从某些角度来看,《尤里卡》看起来不像坡以前的任何作品。他早期散文中表达的诗歌思想,例如“诗性原则”和“创作哲学”:一首诗不应该很长,诗歌应该不同于散文,诗歌需要避免说教;文学应该以“效果上的统一”为目标,通过有条不紊的过程来实现,而不是“欣喜若狂的直觉”。而与《尤里卡》的方法和意义相矛盾,《尤里卡》是一首有教育意义,不和谐的长篇散文诗,是采用直觉来探索坡的个人宇宙。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尤里卡》看起来又像是坡之前所有作品所引导的职业生涯的一个顶峰,这个顶峰,封装了他过去实验过的所有通用多样性。《尤里卡》既是一首诗,也是一篇科学论文;是一篇具有批判性质的文章,又像是疯子的独白;是一部讽刺作品,又像是“推理故事(tale of ratiocination)”(坡对自己以福尔摩斯原型,一个具有真实直觉的人西·奥古斯特·杜宾(C. Auguste Dupin)为特色的侦探小说的术语称呼)。
《尤里卡》被发表以后,读者们不确定该如何理解它。这本书,副标题为“一首散文诗”,似乎太科学而不是文学,又太文学而不是科学;又太严肃不能讽刺,太讽刺又无法认真对待。《文学世界》(Literary World)的一位评论家称《尤里卡》是对“虚无高尚艺术”的颂扬,并指责坡的科学主张是“无耻的胡说八道”。科学家亚历山大·冯·洪堡(Alexander von Humboldt)将之理解为一本让人愉快的“科学讽刺”书。几十年后,托马斯·斯特尔那斯·艾略特(T.S.Eliot)认为,《尤里卡》“没有留下任何深刻印象”。然而,保尔·瓦雷里(Paul Valéry)称赞坡的宇宙论是“对物质、时间、空间、重力和光的对称和互惠关系的肯定”。
读者们应该怎样去读《尤里卡》,仍然是其永恒的谜团之一。
坡在前言中解释道,
- “我献上这本真理之书”,“不是因为它的真实性,而是为了蕴含真理其中大量的美,构成了它的真。对于这些,我仅将作品作为一种艺术产品来呈现:让我们说它是一部罗曼史;又或者,如果我不竭力太高要求的话,它就是一首诗。”
然而,根据该书的出版商乔治·帕尔默·普特南(George P.Putnam)的说法,坡最初的推介要高得多:与本书所揭示的发现相比,牛顿(Newton)对万有引力的发现只是一个偶然事件,诗人说。其他来源,包括当代书信。其中坡详细描述了“我的主张和结果的松散总结,”支持其中提出的“科学”观点,是作为一种没有理论的理论或无证据的证明,即“不假思索的想法”,但真诚地提出。
- “只是作为一首诗,我希望这部作品在我死后得到评判,”
坡在前言中写道,但《尤里卡》突破了诗歌形式的局限,同时又回到了人们熟悉的浪漫主义问题上,即科学与诗歌、理性与想象、真与美之间的关系。在他的这本“真理之书”中,坡试图阐明和表达科学家现在所称的“万物理论”。只不过坡的理论是建立在虚无之上,或者,正如他可能表达的那样,一切都基于直觉。
“科学是从诗歌发展而来,”歌德(Goethe)曾经声称,因为古人是通过神话和诗歌来获取知识并将其传给后代。随着科学的发展,它离胎儿诗越来越远。歌德希望“钟摆的摆动可以在更高的水平上将两者有益地重新结合起来,从而达到共同的利益。”《尤里卡》,至少在一种解释中,试图摆动钟摆,在多年的不和和误解之后,尝试推动科学和诗歌的统一。
实际上,诗人与自然哲学(又称科学)的恐惧搏斗有着悠久而丰富的历史。
借用济慈《拉弥亚》(Lamia)中的一句话:
- “剪断天使的翅膀,利用规则和准线征服所有奥秘……解开彩虹。”
在画家兼评论家本杰明·海登(Benjamin Haydon)主持的晚宴上,济慈曾经举杯庆祝“牛顿的记忆混乱!”
当威廉·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直到济慈解释自己之前,拒绝为这样的祝酒词干杯时,济慈回答说:
- “因为他破坏了彩虹的诗歌,把它缩小成一个棱镜。”
随着工业革命的开始,19世纪的浪漫主义诗人见证了通过科学、创新和技术对现代生活的重组。科学承诺让人类更接近真理,从而更接近上帝,但诗人们对这种说法持怀疑态度。
威廉·布莱克(William Blake)问道。
- “耶路撒冷是建在这里,在这些黑暗的撒旦磨坊之中吗?”
他也在其他地方写道,
- “德谟克里特斯(Democritus)的原子,和牛顿的光粒子,都是红海岸边的沙子;在那里,以色列的帐篷确实闪耀着明亮的光芒。”
池塘对岸的诗人也抵制科学和工业的暴政。坡在一首名为《致科学》(To Science)的早期十四行诗中写到了自然哲学的潜在危险,他把科学称为“秃鹫,它的翅膀是乏味的现实”。与坡同时代的先验主义者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认定“科学不知道它欠想象力的债”。沃尔特·惠特曼(Walt Whitman)则更喜欢“静静地看星星”,而不是听一位“有学问的天文学家”的演讲。
20世纪,E.E.卡明斯(E.E. Cummings)指责“淘气的科学拇指”杵动了“甜蜜自然地球”的美丽。最近,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在《解开彩虹》(Unweving The Rainbow)一书中试图澄清事实:《科学,妄想和对奇迹的渴望》(Science, Delusion and the Appetite for Wonder.1998)这本书的论点很简单:“谜题解决后不会失去诗意。”他认为,科学不能消除宇宙的美,不能从世界中吸取奇迹,但提供了理解和欣赏崇高事物的其他方式。另外,每个解开的谜团都会产生更多的谜团。
当理论物理学家理查德·费曼(Richard Feynman)的朋友声称科学家们在他们的研究中错过了花的美丽,费曼回应说,
- “对你来说,那里的美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但我看到了一种更深层次的美,这种美,别人不能轻易获得。我可以看到花之间复杂的相互作用……我看不出研究一朵花怎么会减损它的美丽,它只会增加。”
如果说过去诗人的抱怨有什么原因,他们似乎害怕事实和数字可能造成的损害,那就是批判性推理的概念和科学方法。那么到了现在,如果归纳和演绎逻辑成为通往真理的唯一两条道路,他们好奇了,诗人、梦想、美丽、对称性、直觉等等又是走向何方呢?
而在《尤里卡》,坡试图通过创造一个直观的宇宙论,即摆动歌德的钟摆,导航出一条通往真理的新道路,重新统一科学与诗歌。
“尤里卡!尤里卡!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古希腊数学家阿基米德(Archimedes)喊道,当他走进浴缸时,注意到水位上升了。在这个直觉的时刻,他突然明白,被置换的水的体积必须等于被淹没的身体部分的体积。故事就这样发生。
作为一种思维方式,坡长期以来都对直觉感兴趣。他的《莫格街凶杀案》(The Murders in the Rue Morgue)和《失窃的信》(The Purloined Letter)中的侦探杜宾,就是《尤里卡》和其他地方所强烈提倡的一种思想体现,即“诗意的直觉是一种超逻辑官能,它在本质上是绝对正确的,它包含和消弭了分析的天赋。”
据诗人理查德·威尔伯(Richard Wilbur)的说法。
在《尤里卡》的开场白中,坡提出了他的“一般主张”:
- “在最初的统一事物中,存在着其它一切事物的次要原因以及它们无法避免的湮灭根源。”
他的目标是以文本的形式,模拟一个在山顶的人,迅速转动他的脚跟,
- “为了领悟全景画卷,作为一个整体,站在崇高的角度上。”
坡继续提到:
- 我们需要对所有关于中心视线的事情进行一个迅速革命,当细枝末节完全消失的时候,即使是更显眼的物体也会混合在一起。在这种类型的调查中,所有消失的细节点,都将是地球上的独一无二的东西。地球将被单独考虑在它自己的行星关系中。这样的一种观点,一个人开始成为人类,作为宇宙智能大家庭中的一员。
书本早期,坡引入了一种奇怪的科幻自负想法:一封塞进软木塞瓶子里的信息被未来的人放在海里漂流(自公元2848年开始)。
这位未来的“写信人”询问他的记者:
- “你知道吗,从形而上学第一次同意解除人们的奇思幻想,即只有两条通往真理的可行之路,到现在还不到八九百年?”
坡讽刺这两条路——亚里士多德(Aristotle)(未来人称他为“Aries Tottle”)的“演绎或先验哲学(deductive or à priori philosophy)”,以及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未来人称他为“Hog”)的“后验或归纳哲学(à posteriori or inductive)”。
写信人继续说:
- “…你很容易理解展现在他们脸上如此荒谬的限制是如何运作的,在那些日子里,为了延缓真正科学进步(的一系列行为),都在为真正科学自己取得最重要的进展,正如所有历史都将表明的那样,看似一种直觉上的飞跃。”
未来的写信人,引用17世纪德国天文学家和数学家约翰尼斯·开普勒(Johannes Kepler)作为一个直观飞跃的示例:
- “是的!这些重要定律经由开普勒猜测得出,也就是说,是他想象出来的。”
当未来的人类想象询问开普勒是否是通过演绎或归纳的途径实现对行星运动的理解时,开普勒回答说:
- “我对途径一无所知。但我确实知道宇宙的机制,在这里,我用灵魂抓住了它。我仅凭直觉的力量就达到了它。”
在结束他“这封非常不负责任,也许有点无礼的书信引语”之后,坡接着在150页的课题中描述了宇宙起源,他的直觉认为宇宙的起源肯定是从“原始粒子的绝对统一”开始,那里,组成所有物质的原子“被照射成球状,出现在各个方向上。”
现在扩散的原子,不会吸引到任何具体或抽象地方,不会吸引到某个特定或一般点,而是每个原子都吸引到它们最初的统一状态:
- “没有任何像位置这样的东西被认为是它们的起源。它们的起源,来自统一的原则;统一,即它们失去的爸妈。”
因此,一切都是有联系的:
- “如果我冒险把现在躺在指尖上的微尘移位十亿分之一英寸,那我冒险的行为的性质是什么?我做了一件事,让月亮在它的行进道路上摇晃,致使太阳不再是太阳,并且永远改变了无数星星的命运,原本这些星星在造物主的威严存在下转圈发光。”
也许这就是与弗吉尼亚之死的联系,以及她去世后为什么《尤里卡》成为坡的工作。坡从弗吉尼亚的死亡中看到,就像蝴蝶效应或混沌理论的先驱一样,一条线构成的更大网络中,所有一切都吸引,并被其他一切所吸引着。
对于坡来说,宇宙是由两种相反的力量所决定:即吸引和排斥,统一和不统一,物质和精神。尽管今天的科学家会批评这个想法——所有物质都会爆炸到“先前的虚空”,而不是空间本身从原来的奇点中爆炸。值得注意的是,坡直觉地认为宇宙正在膨胀,从大爆炸开始;此外,他几乎提前一个世纪就理解,后来亚历山大·弗里德曼(Alexander Friedmann)和乔治·勒梅特(Georges Lemaître)在20世纪20年代提出这样一个理论。在《尤里卡》,坡也设想了黑洞,并且是第一个有记录的人解决了奥尔伯斯(Olbers)的悖论(为什么天空在夜间是黑暗的,而不是被来自似乎无限多的星星的光所照亮)。
汤姆·西格弗里德(Tom Siegfried)在他的书《奇异课题:时空前沿未被发现的想法》(Strange Matters: Undiscovered Ideas at the Frontiers of Space and Time.2002)中指出:弗里德曼,那位用爱因斯坦理论来确定宇宙正在膨胀并可能最终崩溃的数学家,喜欢坡的工作。
西格弗里德写道:
- “没有多少人建立了这种联系”。“那么,在我看来,弗里德曼很有可能是受了爱因斯坦的想象力制约,去理解爱因斯坦方程的真正含义,而其他人,包括爱因斯坦,却没有。”
坡的科学失败之处在于他只坚持两条通向真理的道路。科学似乎需要诗意的想象力。
他在《尤里卡》的结尾写道。
- “完美的一致性,我重复一遍,也许什么都不是,但绝对会是个真理,”“那么,我们可以理所当然地认为,如果人类让自己被他的诗意所引导,那么他就不会长期或广泛地犯错误,我一直认为这种诗意是真实、对称的,是一个人的本能。”
“疯狂”坡,“猜测”开普勒和“沐浴”阿基米德便是。他们凭直觉,凭想象,产生飞跃。他们既是科学家,又是诗人。他们的推理既有逻辑性,也富有美感。
在《纽约书评》(New York Review Of Books)的一篇文章中,玛里琳·鲁宾逊(Marilynne Robinson)解释了坡看似神奇的科学预言:
- “坡既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任何权威。他说,这是一种审美推理的产物;因此,他坚定地认为,这是一首诗。他对他所说的宇宙起源的真相绝对是真诚的,并且他的真诚受到了嘲笑。《尤里卡》的重要之处在于,它表明了爱伦·坡思想的规模和严肃性,以及其非凡的完整性;以及坡使用他的美感作为一种特别严谨的探究方法。”
那么是什么让《尤里卡》成为170多年后仍值得讨论的一首诗呢?不仅仅是坡预言了一系列的科学发现,更确切地说,是背后允许他这么做的“美学推理”。对于坡来说,心灵可以理解宇宙和上帝,因为心灵具有相同的原始统一性。对宇宙的科学理解和其中经验的诗化,并不属于教条分离主义。
在《宇宙乐观主义》(Cosmic Optimism.1949),一项对美国诗人及其演化的解释研究中,弗雷德里克·威廉·康纳(Frederick William Conner)认为,
- “很少有地方比《尤里卡》这本书更明显地表现出十九世纪在机械科学和精神渴望方面的矛盾心理。”
这本书的中庸之处在于,它的许多美丽之处,经由这些对立力量微妙平衡。散文诗不仅存在于散文和诗歌之间,也存在于坡所谓的神志清醒和他的神话疯狂之间,在有形牛顿唯物主义和先验爱默生进化论、在浪漫传统和工业革命、在科学论证和诗意启示、在前苏格拉底法和后牛顿理解之间,即使在真诚和讽刺之间。
尽管鲁宾逊相信坡这样的诚意,尽管当代书信似乎也表明坡真正拥护这些宇宙论的信仰,但一些评论家仍将《尤里卡》视为讽刺或恶作剧的作品。
教授兼评论家哈里特·R·霍尔曼(Harriet R. Holman)写道,
- “当然讽刺是由坡对尤里卡奇怪的介绍部分提出,他将其并入了讽刺故事Mellonta Tauta中;从他为名誉扫地的“学者”看似赞美的惊人记载中得到暗示;从他在其他作品中攻击过的人——苏格兰哲学家和经济学家休谟(Hume)、密尔(Mill)父子、边沁(Bentham)、洪堡、卡莱尔(Carlyle)、爱默生,以及其他先验主义者和形而上学者得出。”
事实上,坡的确在《尤里卡》的结尾阶段调整了自己,凭借一种泛神论的先验主义和作为评论家在别处进行野蛮抨击的意识形态,塑造出一个讽刺意图的迹象。另一个事实是,关于诗歌应该是什么,《尤里卡》站在了坡所表达思想的对立面。
应该明智的记住,坡在《尤里卡》完成之前,犯下过无数的恶作剧。例如,现在被《气球骗局》(The Balloon-Hoax)选入的他的故事,曾于1844年在纽约,作为一个被认为是事实的报告,在《太阳报》上发表。同样,更奇特的故事《瓦尔德马先生病历之真相》(The Facts in the Case of M. Valdemar)在其原版印刷后不久,就作为一个真实的故事出现在小册子中。
当斯通黑文的药剂师Arch Ramsay从苏格兰写信给坡,询问瓦尔德马案件是否属实时。
坡承认,
- “‘骗局’这个词恰好适合瓦尔德马先生的情况。”
坡对另一名记者写道:
- “‘瓦尔德马案’当然是一场骗局。”
如果坡的恶作剧是精心策划的挑衅,那么《尤里卡》不也是一个长期骗局吗?如果是的话,又有什么关系呢?
20世纪日本作家安部公房(Kōbō Abe)在他的《科幻繁荣》(The Boom in Science Fiction)一文中写到了坡作品的内在逻辑,进一步证实了瓦雷里的说法,
- “在坡的体系中,一致性既是发现的手段,也是发现本身。”
虽然安部在文章节选中没有具体讨论《尤里卡》,但以下几句话可能对帮助阅读它有指导意义:
- “与其质疑爱伦·坡的发现是否得到了事实证明,难道我们不应该寻求他是否设法在他的读者中,引起了伴随着发现的惊奇感觉?在文学作品中,接近发现的事实远不如遵循发现本身的内在规律重要。”
这就是坡在《尤里卡》里通过“纯粹直觉”所制定的东西,即通过“内在规律”、“诗意想象”和“审美推理” 发现本身。
坡写道。
- “事实上,对称的感觉作为一种本能,几乎可以进行盲目的依赖。作为宇宙的诗意本质,在宇宙至高无上的对称境界,是最崇高的诗,”
坡是否错误地估计了《尤里卡》在他的作品当中的重要性?这种情况会改变吗?应该吗?也许当未来的某个人在瓶子里留下信息——2848年的话。《渡鸦》(The Raven)可能会因为“永远不再”被记起,《尤里卡》可能会“再次崛起” ,正如它的前言所预言的那样,在科学和诗歌相得益彰的文学史上。也许未来的读者会嘲笑我们21世纪的乡巴佬,因为我们坚持只走两条通向真理的路;也许他们也将发现我们把坡神话化为疯子,而不是将他推崇为直觉科学的圣人,会是多么的愚蠢。
不管未来会给坡的读物带来什么,《尤里卡》现在仍值得探索,恰恰是因为它的中间性,它的矛盾心理,它的多义性。虽然《尤里卡》可能看起来像是说教,因为它教授的是宇宙的理论;但它似乎也并不是,因为它抵制单一的解释。坡在其他地方,主张文学“有效统一”的重要性,但《尤里卡》提供的是个混合体,即使它认为所有的有机体都是从初级统一体中诞生,并且都是作为初级统一体的一部分。它是诗歌和科学论文,是讽刺和真诚的,它是坡其余全部作品的顶峰,并与之相左。它也直觉地产生了一个对立力量的宇宙,因此统一和不统一,吸引和排斥永远贯穿其中。就像只有最好的恶作剧,才能继续施放咒语,并且要求读者切入他们自己的道路,以达到它的意义。
在一封日期是1849年7月7日写给他岳母玛丽亚·克莱姆(Maria Clemm)的信中,坡写道,
- “我已没了生存下去的欲望,因我已经完成了《尤里卡》。我再也不会其它什么了。”
三月后,坡卒。
泰勒·马龙(Tyler Malone):美国南加利福尼亚一名作家。作品出现在《洛杉矶时报》(Los Angeles Times)、《拉帕姆季刊》(Lapham’s Quarterly)、《洛杉矶书评》(the Los Angeles Review of Books)等杂志上。
- More Than a Feeling – Tyler Malone